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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人间词话典评》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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帖子 由 孤鹜 周四 八月 15, 2013 4:09 pm

人间词话典评
《人间词话》成书于1908年,到今年刚好是一百年。百年来的寂寥悲戚,早已在远去的风中飘散无踪。再读此书,好似夜听花落,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中,静静的感受那一份无声的悲喜。《人间词话》被很多人奉为古典文学批评里程碑式的作品,对古典文艺美学有极深刻的影响。但评论《人间词话》的意义并不是本书的写作目的。写这本书的目的之一,也就是能和大家一起读一本还原成词评的《人间词话》,了解一个有性格有才华的王国维。应该说,一个真实的人,比一个被高高捧在华丽光环中看不甚真切的文化偶像更让人尊敬。
《人间词话典评》 作品相关
 《人间词话》成书于1908年,到今年刚好是一百年。百年来的寂寥悲戚,早已在远去的风中飘散无踪。再读此书,好似夜听花落,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中,静静的感受那一份无声的悲喜。
《人间词话典评》 编辑推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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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人间词话典评》 内容简介
    《人间词话》成书于1908年,到今年刚好是一百年。百年来的寂寥悲戚,早已在远去的风中飘散无踪。再读此书,好似夜听花落,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中,静静的感受那一份无声的悲喜。
    《人间词话》被很多人奉为古典文学批评里程碑式的作品,对古典文艺美学有极深刻的影响。但评论《人间词话》的意义并不是本书的写作目的。写这本书的目的之一,也就是能和大家一起读一本还原成词评的《人间词话》,了解一个有性格有才华的王国维。应该说,一个真实的人,比一个被高高捧在华丽光环中看不甚真切的文化偶像更让人尊敬。
    本书将对《人间词话》手稿本一百二十七条逐一点评,另外加入补遗,主要评说王国维对历代词人的看法和他的其他词论。 
《人间词话典评》 关于《人间词话典评》
    关于《人间词话典评》(卫淇)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成书于1908年,到今年刚好是一百年。百年来的寂寥悲戚,早已在远去的风中飘散无踪。再读此书,好似夜听花落,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中,静静的感受那一份无声的悲喜。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诚为古典文艺美学巨著,但我更愿意把它当成一部词评书来读。读《人间词话》,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读王国维。他的学识和才华奠定了评论的基础,他的性格和价值取向却决定了评论的方向。王国维最注重的是“真”,他本人也是一位诗人,最终他不肯违背自己内心的“真”而选择了结束——结束自己的生命和毕生的理想。书中好词佳作的深情婉致亦让人心灵震颤,我们在读王国维的同时,也是在品读其中掩藏不住的那一缕缕久远的幽香。
    本书将对《人间词话》手稿本一百二十七条逐一点评,另外加入补遗,主要评说王国维对历代词人的看法和他的其他词论。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被很多人奉为古典文学批评里程碑式的作品,对古典文艺美学有极深刻的影响。但评论《人间词话》的意义并不是本书的写作目的。写这本书的目的之一,也就是能和大家一起读一本还原成词评的《人间词话》,了解一个有性格有才华的王国维。应该说,一个真实的人,比一个被高高捧在华丽光环中看不甚真切的文化偶像更让人尊敬。
    解读这本词话之前,还是先聊聊老王吧。书如其人,这话一点都没错。
    有句话说,古往今来中国三大天才死于水,其一屈原,其二李白,其三王国维。这话传播甚广,影响甚深,也为《人间词话》赢得了无数关注的目光。但事实上,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了。屈李王三人不是同行,看看静安兄的诗词,再看看屈李二位的哲学历史学上的成就,应该是没有什么可比性。王国维是天才,应该也算得上一个,但是屈李二位在中国古文学史上的地位,是巅峰之上的巅峰,天才之中的天才。正所谓说起楚辞,必颂离骚;说起唐诗,必称太白。而楚辞和唐诗,几乎可以说代表了几千年中华文学的渊源和鼎盛。不可否认,王老先生足够优秀,但把这么大顶帽子生生的扣在老王头上,还是嫌有些大了。公平的说,把王国维当作一个中国古典文化结束的强音,应该更合适一点。
    对王国维来说,写文学评论应该还算不得是他的主业,《人间词话》看起来更像是茶余饭后的随笔。静安兄的古文功夫可以说炉火纯青。他是当年逊帝溥仪封的“南书房行走”,还赏 “著在紫禁城骑马”。这要是在康乾时期,那可不得了,策马上朝,何等的威风。清代才子仿佛只有清初朱彝尊才享有此殊荣。老朱当年五十一岁布衣入选博学鸿词科会试,被招入南书房,赐“紫禁城骑马”。于是乎老朱兴奋之余写了首《恩赐禁中骑马》:“鱼钥千门启,龙楼一道通。趋翔人不易,行走马偏工。鞭拂宫鸦影,衣香苑柳风。薄游思贱日,足茧万山中。”好歹他伯父朱茂晖也是明末复社成员,为国家危亡忧心劳力,老朱怎么就不学学同为大儒的顾炎武、吕留良拒绝清廷征召呢?当然了,到了那个年头,所谓“著在紫禁城骑马”真正的赏赐不可能是高头大马了,估摸着也就是一个小马鞭。那阵子溥仪早已退位多时,也没多少钱,估计买的还是地摊货,可真委屈老王了。老朱后来可是担任廷试读卷官,想来王国维的地位也不会差到哪儿去,当时如果溥仪当时能重开科考,出古文试题十有八九要找他的。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妙语连珠,不落窠臼,对诗词看法深刻独到,但他对词人的看法却不尽公允。在我们看看老王如何点评千古名句,如何点评历代词人之前,先来了解了解他的生平吧。他的观点和他的性格以及所处的历史环境委实有莫大的关系。
    王国维(1877—1927),初名德祯,字静安,又字伯隅,号礼堂,又号观堂、永观,浙江海宁人。他4岁丧母,父亲王乃誉是商人,经常出门经商,对子女教育也甚严。因此王国维自小养成孤僻的性格。
    王国维出身书香门第,但并不热衷于科举,他两次到杭州参加乡试不中之后更加倾向于新学。1898年甲午战争后他到上海在梁启超主编的《时务报》当书记校对,同时加入罗振玉办的“东文学社”,用业余时间师从藤田丰八等学习日文及理化等课程。此时王国维开始接触到西方哲学和美学思想,并开始萌生了对相关著作的浓厚兴趣。罗振玉很欣赏王国维的才学,于是在经济上帮助他,留他在东文书社当庶务。二人由此结下深谊。1901年他在罗振玉资助下赴日留学,后不久因病回国。1903年他出任南通师范学堂教员,1904年任江苏师范学堂教员,讲授心理学、伦理学及社会学,此时他开始阅读康德、叔本华等人的著作,对其学术观念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1906年,罗振玉去北京在学部做官。王国维随之入京,任学部总务司行走,次年改任学部图书馆编译、名词馆协调等职务。他对叔本华、康德、尼采哲学颇有兴趣,在《教育世界》发表过一批哲?论文,介绍德国哲学,又从事词和戏曲的研究。1908年《人间词话》问世,1912年《宋元戏曲考》问世。辛亥革命后,罗振玉、王国维逃到日本居住。罗振玉对他说:现在世变很激烈,士欲可为,舍返经信古未由也。王国维听了罗振玉的劝告,便尽弃前学,专治经史。他运用罗振玉的大云书库所藏经史、古器物、甲骨文、流沙坠简等,经过研究写出一批学术论文。1916年他回到上海,应犹太巨商哈同之聘,为《学术丛编》杂志编辑,后又任仓圣明智大学教授。他仍从事甲骨文和古史考证,和沈曾植等研讨学术,关系密切。1923年他召为南书房行走,为已废的清室皇帝溥仪当先生。1924年溥仪被冯玉祥逐出紫禁城,王老先生认为这是“大辱”,悲愤之中欲以死勤王,结果在家人严密监视下未遂。1927年,北伐军即将进军华北,北洋军阀即将崩溃,老王恢复帝制的最后希望破灭。这时候老王终于在留下那句著名的遗言 “经此世变,义无再辱”之后,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。
    正应了葛洛夫的那句话:“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”,老王就是这么一个只认死理脑筋不拐弯的人。说句老实话,也只有老王这样执著的人才真的是块研究国学和史学的料。前面说他不能与屈李二位齐名不假,但是尊称他老人家一声大师那还是不过分的。王国维的一生刚好经历了清王朝的覆灭。他是个恪守传统、拒绝革新的人,他不能理解革命,亦幻想着清廷能够复辟成功,可惜他的愿望一一破灭。老王至死也没有剪掉他的辫子,这在当时是少见的。中国最后一个传统士大夫苍老而悲凉的背影,在一汪碧蓝如玉的湖水中,渐渐的沉没、消失,永不再现。王国维的悲剧是那个时代的缩影,中国的古文明已经步入迟暮之年,再也经不起西方列强的摧残和国内革命浪潮的冲击,走向了彻底的没落。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才情高绝,但一些观点却失之偏颇。老王对历代名词和词人的种种看法,不仅仅源于他深厚的古诗文功底和卓然的才华,也在一定程度上源于王老先生的这种固执、保守而又带着些偏激的性格。
正文一——一百二十七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补遗之一:《人间词话》遗珠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补遗之二:王国维心目中的古今词人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补遗之三:王国维其余词论
《人间词话典评》 序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成书于1908年,到今年刚好是一百年。百年来的寂寥悲戚,早已在远去的风中飘散无踪。再读此书,好似夜听花落,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中,静静的感受那一份无声的悲喜。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诚为古典文艺美学巨著,但我更愿意把它当成一部词评书来读。读《人间词话》,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读王国维。他的学识和才华奠定了评论的基础,他的性格和价值取向却决定了评论的方向。王国维最注重的是“真”,他本人也是一位诗人,最终他不肯违背自己内心的“真”而选择了结束——结束自己的生命和毕生的理想。书中好词佳作的深情婉致亦让人心灵震颤,我们在读王国维的同时,也是在品读其中掩藏不住的那一缕缕久远的幽香。
    本书将对《人间词话》手稿本一百二十七条逐一点评,另外加入补遗,主要评说王国维对历代词人的看法和他的其他词论。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被很多人奉为古典文学批评里程碑式的作品,对古典文艺美学有极深刻的影响。但评论《人间词话》的意义并不是本书的写作目的。写这本书的目的之一,也就是能和大家一起读一本还原成词评的《人间词话》,了解一个有性格有才华的王国维。应该说,一个真实的人,比一个被高高捧在华丽光环中看不甚真切的文化偶像更让人尊敬。
    解读这本词话之前,还是先聊聊老王吧。书如其人,这话一点都没错。
    有句话说,古往今来中国三大天才死于水,其一屈原,其二李白,其三王国维。这话传播甚广,影响甚深,也为《人间词话》赢得了无数关注的目光。但事实上,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了。屈李王三人不是同行,看看静安兄的诗词,再看看屈李二位的哲学历史学上的成就,应该是没有什么可比性。王国维是天才,应该也算得上一个,但是屈李二位在中国古文学史上的地位,是巅峰之上的巅峰,天才之中的天才。正所谓说起楚辞,必颂离骚;说起唐诗,必称太白。而楚辞和唐诗,几乎可以说代表了几千年中华文学的渊源和鼎盛。不可否认,王老先生足够优秀,但把这么大顶帽子生生的扣在老王头上,还是嫌有些大了。公平的说,把王国维当作一个中国古典文化结束的强音,应该更合适一点。
    对王国维来说,写文学评论应该还算不得是他的主业,《人间词话》看起来更像是茶余饭后的随笔。静安兄的古文功夫可以说炉火纯青。他是当年逊帝溥仪封的“南书房行走”,还赏 “著在紫禁城骑马”。这要是在康乾时期,那可不得了,策马上朝,何等的威风。清代才子仿佛只有清初朱彝尊才享有此殊荣。老朱当年五十一岁布衣入选博学鸿词科会试,被招入南书房,赐“紫禁城骑马”。于是乎老朱兴奋之余写了首《恩赐禁中骑马》:“鱼钥千门启,龙楼一道通。趋翔人不易,行走马偏工。鞭拂宫鸦影,衣香苑柳风。薄游思贱日,足茧万山中。”好歹他伯父朱茂晖也是明末复社成员,为国家危亡忧心劳力,老朱怎么就不学学同为大儒的顾炎武、吕留良拒绝清廷征召呢?当然了,到了那个年头,所谓“著在紫禁城骑马”真正的赏赐不可能是高头大马了,估摸着也就是一个小马鞭。那阵子溥仪早已退位多时,也没多少钱,估计买的还是地摊货,可真委屈老王了。老朱后来可是担任廷试读卷官,想来王国维的地位也不会差到哪儿去,当时如果溥仪当时能重开科考,出古文试题十有八九要找他的。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妙语连珠,不落窠臼,对诗词看法深刻独到,但他对词人的看法却不尽公允。在我们看看老王如何点评千古名句,如何点评历代词人之前,先来了解了解他的生平吧。他的观点和他的性格以及所处的历史环境委实有莫大的关系。
    王国维(1877—1927),初名德祯,字静安,又字伯隅,号礼堂,又号观堂、永观,浙江海宁人。他4岁丧母,父亲王乃誉是商人,经常出门经商,对子女教育也甚严。因此王国维自小养成孤僻的性格。
    王国维出身书香门第,但并不热衷于科举,他两次到杭州参加乡试不中之后更加倾向于新学。1898年甲午战争后他到上海在梁启超主编的《时务报》当书记校对,同时加入罗振玉办的“东文学社”,用业余时间师从藤田丰八等学习日文及理化等课程。此时王国维开始接触到西方哲学和美学思想,并开始萌生了对相关著作的浓厚兴趣。罗振玉很欣赏王国维的才学,于是在经济上帮助他,留他在东文书社当庶务。二人由此结下深谊。1901年他在罗振玉资助下赴日留学,后不久因病回国。1903年他出任南通师范学堂教员,1904年任江苏师范学堂教员,讲授心理学、伦理学及社会学,此时他开始阅读康德、叔本华等人的著作,对其学术观念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1906年,罗振玉去北京在学部做官。王国维随之入京,任学部总务司行走,次年改任学部图书馆编译、名词馆协调等职务。他对叔本华、康德、尼采哲学颇有兴趣,在《教育世界》发表过一批哲学论文,介绍德国哲学,又从事词和戏曲的研究。1908年《人间?话》问世,1912年《宋元戏曲考》问世。辛亥革命后,罗振玉、王国维逃到日本居住。罗振玉对他说:现在世变很激烈,士欲可为,舍返经信古未由也。王国维听了罗振玉的劝告,便尽弃前学,专治经史。他运用罗振玉的大云书库所藏经史、古器物、甲骨文、流沙坠简等,经过研究写出一批学术论文。1916年他回到上海,应犹太巨商哈同之聘,为《学术丛编》杂志编辑,后又任仓圣明智大学教授。他仍从事甲骨文和古史考证,和沈曾植等研讨学术,关系密切。1923年他召为南书房行走,为已废的清室皇帝溥仪当先生。1924年溥仪被冯玉祥逐出紫禁城,王老先生认为这是“大辱”,悲愤之中欲以死勤王,结果在家人严密监视下未遂。1927年,北伐军即将进军华北,北洋军阀即将崩溃,老王恢复帝制的最后希望破灭。这时候老王终于在留下那句著名的遗言 “经此世变,义无再辱”之后,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。
    正应了葛洛夫的那句话:“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”,老王就是这么一个只认死理脑筋不拐弯的人。说句老实话,也只有老王这样执著的人才真的是块研究国学和史学的料。前面说他不能与屈李二位齐名不假,但是尊称他老人家一声大师那还是不过分的。王国维的一生刚好经历了清王朝的覆灭。他是个恪守传统、拒绝革新的人,他不能理解革命,亦幻想着清廷能够复辟成功,可惜他的愿望一一破灭。老王至死也没有剪掉他的辫子,这在当时是少见的。中国最后一个传统士大夫苍老而悲凉的背影,在一汪碧蓝如玉的湖水中,渐渐的沉没、消失,永不再现。王国维的悲剧是那个时代的缩影,中国的古文明已经步入迟暮之年,再也经不起西方列强的摧残和国内革命浪潮的冲击,走向了彻底的没落。
    《人间词话》才情高绝,但一些观点却失之偏颇。老王对历代名词和词人的种种看法,不仅仅源于他深厚的古诗文功底和卓然的才华,也在一定程度上源于王老先生的这种固执、保守而又带着些偏激的性格。
《人间词话典评》 第一部分
  一个“凋”字写尽心中那种无人可以倾诉的苦楚。天涯漫漫,伊人何处?“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一个“尽”字,意境全出。西风遽起,独上高楼,抬眼望去,仿佛苍茫壮阔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无法言说的悲伤,绵亘千年不绝。
《人间词话》之一
    【《诗•蒹葭》一篇,最得风人深致。晏同叔之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意颇近之。但一洒落,一悲壮耳。】
    《蒹葭》是《诗经》中的杰作之一,作者真挚的情感,穿越数千年的时空,依旧有让心灵悸动的力量。老王说此篇“最得风人深致”,不算过誉。
    诗经•秦风•蒹葭
    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
    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
    蒹葭凄凄,白露未晞。所谓伊人,在水之湄。
    溯洄从之,道阻且跻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之坻。
    蒹葭采采,白露未已。所谓伊人,在水之涘。
    溯洄从之,道阻且右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之沚。
    溯洄就是逆流而上,溯游就是顺流而下;从是追寻;湄和涘这里都指水边;坻和沚指水中的沙洲;长、跻、右分别指道路漫长、险峻、曲折。
    《蒹葭》颇似《关雎》,都是写心上人求之而不得的感触。不同的是,《关雎》直抒胸臆,而《蒹葭》则显得更有意味。在诗人的现实中,道阻且长,伊人难寻;他不得不溯游从之,却发现恍然间她在水中央悄然而立,似幻还真。朝思暮想的她仿若触手可及,但却永远不能拥她入怀。
    写下这首诗的少年心中的苦楚并未被直白洒脱的诗句所掩盖。这里不得不佩服王老先生眼光之准。他说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之句和《蒹葭》意颇近之,是相当有道理的。但是洒落只是表象。细想一下那似近实远、可望不可及的伊人“宛在水中央”的意象,就可以知道诗人的失落和痛苦,比之只是“离恨苦”的“望尽天涯路”,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。而那位在水一方的伊人,和那永不可及的爱情,已经被少年无尽的情思深锁在心,像琥珀一样成为永恒。
    鹊踏枝晏殊
    槛菊愁烟兰泣露。罗幕轻寒,燕子双飞去。明月不谙离恨苦,斜光到晓穿朱户。
    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预计彩笺兼尺素。天长水阔知何处。
    晏殊(991-1055),字同叔,抚州临川人。少年时以神童召试,赐同进士出身。仁宗时官至宰相。死后谥元献,也称晏元献。他是北宋初年的重要词人,欧阳修、范仲淹都是其门下弟子或者幕僚。晏殊一生安逸富贵,因此其词典雅雍容,温润秀洁,自成一格。
    在晏殊的词里,这首词算得上他的得意之作。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这一句堪称绝唱。而同样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惆怅,《蒹葭》让人对少年的思慕之情感触不已,而晏殊的词却把人强烈的带入到那种穿透心灵的悲伤中去。“一切景语皆情语”。一个“凋”字写尽心中那种无人可以倾诉的苦楚。天涯漫漫,伊人何处?“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一个“尽”字,意境全出。西风遽起,独上高楼,抬眼望去,仿佛苍茫壮阔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无法言说的悲伤,绵亘千年不绝。
《人间词话》之二
    【古今之成大事业者、大学问者,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: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”此第一境界也。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(欧阳永叔)此第二境界也。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回头蓦见,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。”(辛幼安)此第三境界也。此等非大词人不能道。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,恐为晏、欧诸公所不许也。】
    王国维的这段话,的确是深得其理。《人间词话》赖以成名的数段话中,这一段毫无疑问要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。这段话比喻贴切,佳句宛如浑然天成般镶嵌其中,让人称绝。王老先生正是 “成大学问者”,说的这些话也正是他的切身感触。
    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”第一境界说的是入门之前,心中茫然苦楚,不知从何开始。王国维最得意的学问在于史学、古文字学和美学。这几门学问,千头万绪,典籍浩瀚如海,那种想要入门之前的彷徨、痛苦与渴求,用“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来比喻,实在是再贴切不过。
    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这里老王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。不是说他引用得不好,而是他弄错了作者。这句是柳永的名句。当然了,小错误而已,无伤大雅。古往今来的大师无不经历过此阶段。不执著,无以成。既已入门,注定将为心中的“伊人”把此生消磨。老王在乱世之中,一心治学,那种执著、悲愤、孤苦的心境,恐怕不是现代人所能理解的。唯有这种执著与隐忍,才成就了他近代史上独一无二的大师地位。
    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回头蓦见,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。”前面两句,也许是很多人的感触。但这第三句里的境界,恐怕能领会者,就只有寥寥数人了。以勤为径,很多人都如此,但是要攀上顶峰,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了。那种灵犀一点,参透真谛的大智慧、大喜悦,也只有古今中外各个领域中的天才们能感悟得到了。这种顿悟就好比是掉在牛顿头上的那个苹果,释迦牟尼眼前的那棵菩提,一切的一切忽然间都豁然开朗,往昔追寻之中的种种艰辛苦楚,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完美的补偿。想必老王当年亦有如此心境吧。
    老王说自己这样解词,恐怕词作者不会同意。怎么说呢,其实这段话已经不是解词而是感悟了。引用一下倒也无妨,而且恐怕晏、柳、辛重生再世,对此妙论,也应该会会心一笑,不以为意了吧。
    三境界论被很多人奉为座右铭,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广为流传。不过就像以前天气预报里面放的世界名曲一样,听多了就如同饮白开水一般。真正用心去体会其中真味的,想来实在是不多。
    王国维笃信正统,思想保守。柳永是出了名的浪荡子,在这里老王把词作者误记为欧阳修,也许是无心之失,但也反映了他有意无意地追慕古代先贤、把自己与正统的士大夫相类比的思维倾向。老王非不推崇柳永,但相比起柳永的成就,《人间词话》里所提及的柳永的词作少之又少。及至后文老王推崇北宋之词,贬低南宋之词,乃至于几乎片语不提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、成就卓著的宋词大家,和他的性格以及这种思维倾向是分不开的。大家慢慢的看下去就会明了。
    顺带介绍一下文中提到的词和作者。这段话只是引用而非评词,领会到那种心境即可。这里就不详加点评了。
    柳永(约987-1053),初名三变,字景庄,后改名永,字耆卿,崇安人。官至屯田员外郎,世称“柳屯田”。他一生坎坷,据说早年应试时曾作《鹤冲天》,其中有云:“忍把浮名,换了浅斟低唱。”宋仁宗看到后极为不满,黜落之曰:“且去浅斟低唱,何要浮名?”柳永无奈之下,自号“奉旨填词”,流落勾栏瓦肆,混迹歌楼妓馆,放浪形骸,作词自遣。柳永之词,多用长调,大量运用日常俚语,铺叙白描,其词坦荡真挚,恣纵不羁,自成一格。他的词多反映下层人民的情感生活和自己流离漂泊的切身感受,因此极受当时人民的喜爱,“凡有井水处,即能歌柳词”,当年的柳永,真好比是词界的天皇巨星,如果当时有短信投票的话,即使那些公卿士大夫评委们不满意,他也是当时毫无争议的词界第一人。柳永在古典诗词界的地位,被大大低估了。如果要像唐宋八大家那样评选古今十大词家,柳永当居其一。
    蝶恋花柳永
    独倚危楼风细细。望极春愁,黯黯生天际。草色烟光残照里,无言谁会凭栏意。
    拟把疏狂图一醉,对酒当歌,强乐还无味。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
    辛弃疾(1140-1207),自幼安,号稼轩,历城人。其人文武双全,慷慨磊落,经历颇富传奇色彩。在他22岁时,自率义军2000余人投奔到耿京的抗金军中。后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,辛弃疾亲率50骑兵,直入5万之众的金兵大营,将张安国生擒活捉,并绑缚建康处死。辛弃疾一生以复国中兴为己任,然而入仕南宋朝廷后,历经沉浮,终于受人猜忌,不被重用,郁郁而终。其词刚健壮阔,境界雄伟,与苏轼并称“苏辛”,是豪放派中的杰出代表。
    青玉案辛弃疾
    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、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
    蛾儿雪柳黄金缕,笑语盈盈暗香去。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
《人间词话》之三
    【太白纯以气象胜。“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”,寥寥八字,独有千古。后世唯范文正之《渔家傲》、夏英公之《喜迁莺》差堪继武,然气象已不逮矣。】   
    李白的这首《忆秦娥》,怀古词古今第一,再不做第二人想。李白(701-762),字太白,号青莲居士,祖籍陇西成纪。李白是盛唐文化孕育的天才诗人,其人狂傲不羁,其诗飘逸超群。后人称之为“诗仙”。
    忆秦娥李白
    箫声咽,秦娥梦断秦楼月。秦楼月,年年柳色,霸桥伤别。
    乐游原上清秋节,咸阳古道音尘绝。音尘绝,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。
    秦娥,泛指秦地的美女。扬雄《方言》卷二:“秦晋之间美貌谓之娥。”霸桥,唐人折柳送别之处。
    这首小令上阙清幽秀美,下阙雄奇壮阔,却又珠联璧合,浑然一体。上阙中,美人梦断秦楼之时,月下箫声悲咽,桥畔垂柳依依,凄清迷离,不由得伤别之情再上心头。下阙笔锋一转,以乐游原上昔日盛况起笔,次句“咸阳古道音尘绝”,陡然间只剩下古道寂寂,音尘渺渺,让人无比感伤。上阙中美景似在刹那间落入无尽虚空。而最后一句,“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”,雄浑悲壮,不言其悲而悲从中来,不言其寂寥而寂寥之情油然而生。区区八个字,构建了一个极富张力的、永恒的意象,千载之下,仍然让人感受到那种不灭的悲情与哲思。
    范仲淹(989-1052),字希文,谥文正。先世为汾人,后迁居吴县。范仲淹为北宋名臣,曾戍边抗击西夏,军纪严明,威震边疆,西夏人称其“胸中自有数万兵甲”。仁宗时官至参知政事,领导了庆历新政。后因新政遭人嫉恨被迫离朝。死于赴颖州途中。其词作流传下来不多,均属佳作,其边塞词慷慨苍凉,开后世豪放词先声。
    夏竦(985-1051),字子乔,官至宰相。封英国公。江洲德安人。北宋词人。《宋史》云:“竦材术过人,急于进取,喜交结,任数术,倾侧反覆,世以为奸邪。”
    忍不住想说一下这位大宋宰相夏竦。虽然他是当年因文得宠的御用词人,但能流传至今的作品没几首。这人据说是宋代的和坤,豪奢放纵,贪得无厌。他反对新法,力劝仁宗贬谪范仲淹(老王无意中把一对政敌放在一起,也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)。不妨说两个与他有关的故事,大家也就明白他的为人了。夏竦待人刻薄。一次他问门人,为何寇准豪奢似我,世人多称许,而独对我颇有微词?门人说,人家寇相爷当年在效外饮宴,看到一个卸任的县令路过,都能招来同吃同喝,您老人家把出京入京的士大夫都得罪挖苦遍了,也从不请人家吃饭(估计请了人家也不愿意来),谁还会说您的好话呢?夏竦当下默然。其实人家寇准是自己的钱,夏竦是贪来的钱,那能一样吗?更有意思的是夏竦和范仲淹一样,也曾戍边抗击西夏。刚去的时候豪情万丈,遍发榜文,称:“有得元昊头者,赏钱五百万贯,爵西平王。”李元昊一世枭雄,岂会被这个吓倒?当然李元昊也不甘示弱,命人入城,故意遗箔于市,上书:“有得夏竦头者,赏钱二贯文。”这话传开后,一时成为笑谈。夏某人真是丢尽了大宋朝廷的脸,比起老范,都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。
    扯远了点,回头来看看这对同朝政敌的词吧。
    渔家傲•秋思范仲淹
    塞下秋来风景异,衡阳雁去无留意。四面边声连角起。千障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。
    浊酒一杯家万里,燕然未勒归无计。羌管悠悠霜满地。人不寐,将军白发征夫泪。
    喜迁莺夏竦
    霞散绮,月垂钩。帘卷未央楼。夜凉河汉截天流,宫阙锁清秋。
    瑶阶曙,金茎露。凤髓香和烟雾。三千珠翠拥宸游,水殿按凉州。
    《渔家傲》一词,既有悲凉的边塞风光,又有真挚的个人感慨,确是好词。但是和《忆秦娥》比起气象来,高下立判。唐人的风骨和豪情,宋人委实是学不来的。《喜迁莺》是一首应制之作。真宗皇帝于后庭饮宴,使人向夏竦索词。夏竦立马写成此词进奉。其人才学人品没有太多让人佩服之处,拍马屁的功夫却真的是让人无限景仰。这首词全篇平平,无甚希奇,但末句“三千珠翠拥宸游,水殿按凉州”却的确是上上之句。凉州是指凉州词,也就是歌舞之曲。月色如水,美人起舞,仿佛这宫殿之前也如月色般摇曳,一时间恍若身处仙境,让人不由忘我。“水殿”一词,堪称绝妙。但这首词所谓的“气象”,比《渔家傲•秋思》尚差得远。“象”固然是有,但 “气”却半点都无。虽有奇巧,却无半点沉郁之气。老王把这首词放在这里,实在是不怎么妥当。
《人间词话》之四
    【张皋文谓:飞卿之词“深美闳约”。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。刘融斋谓:“飞卿精艳绝人。”差近之耳。】
    张惠言(1761-1802),字皋文,江苏武进人。清代著名学者和文学家,常山词派开创者和代表。刘熙载(1813-1881),字伯简,一字融斋,清代文学家。
    老王眼光不差,就是有时候喜欢戴着有色眼镜看人。张惠言说温庭筠的词“深美闳约”。只从词的字面上说,温词字句绵丽,其中蕴意却极深婉,此或可谓其词句特色。但要从词的气质而言,则似不当。刘熙载说的“精艳绝人”更接近温词气质。“深美闳约”好比是空谷幽兰,其秀美深藏不显而又独有风姿;“精艳绝人”好比初见时宛若惊鸿一瞥,但细看之下,虽则美艳绝伦,却稍显有失流转之神韵。
    看看温冯二位的词,区别是很明显的。
    温庭筠(812-870),本名岐,字飞卿,太原人。其词秾艳细腻,绵密雕琢。
    冯延巳(904-960),字正中,广陵人。南唐中主李璟时重臣。擅长以景托情,表现个人的心境和情绪。其词清丽婉转,细致含蓄。
    温庭筠词中最负盛名的当属《菩萨蛮》,让我们看看与冯的《鹊踏枝》的比较。
    菩萨蛮温庭筠
    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独香腮雪。懒起画蛾眉,弄妆梳洗迟。
    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。新贴秀罗襦,双双金鹧鸪。
    鹊踏枝冯延巳
    谁道闲情抛掷久?每到春来,惆怅还依旧。日日花前长病酒,不辞镜里朱颜瘦。
    河畔清芜堤上柳,为问新愁,何事年年有?独立小桥风满袖,平林新月人归后。
    温的这首词秾艳香软,美人慵懒娇柔之态似在眼前。但除了相貌服饰神态动作,其相思苦楚却隐藏过深,情致有被其华丽词藻掩盖之虞。反观冯词,词句远不如温词华美,但自有一种清丽之态。全词情景交融,意蕴深婉。末句“独立小桥风满袖,平林新月人归后”更是语淡意远,笔法上乘,把那种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期的怅惘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《人间词话》之五
    【南唐中主词“菡萏香销翠叶残,西风愁起绿波间”,大有“众芳芜秽”、“美人迟暮”之感。乃古今独赏其“细雨梦回鸡塞远,小楼吹彻玉笙寒”,故知解人正不易得。】
    老王对这首词的解读,正应了“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”这句话,但是在这里他也许理解错了哈姆莱特。先来看看李璟和他的这首《摊破浣溪沙》。
    李璟(916-961),本名景通,改名瑶,后再改名为璟,字伯玉。南唐中主,其子为南唐后主李煜。其词风格清新,笔法蕴籍,尤长于抒情。
    摊破浣溪沙李璟
    菡萏香销翠叶残,西风愁起绿波间。还与韶光共憔悴,不堪看。
    细雨梦回鸡塞远,小楼吹彻玉笙寒。多少泪痕无限恨,倚阑干。
    屈原《离骚》有云:“虽萎绝其亦何伤,哀众芳之芜秽。”又云:“惟草木之零落兮,恐美人之迟暮。”美人香草向来被比作君子的高洁品行。
    这首词是李璟的得意之作。据说有一次李璟拿冯延巳的名句“风乍起,吹皱一江春水”开玩笑,说:“吹皱一江春水,干卿何事?”冯回答说:“未若陛下‘小楼吹彻玉笙寒’也。”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。平生得意之作获得称许,这话想必是说到李璟心里去了。
    上阙起首“菡萏香销翠叶残,西风愁起绿波间”,“西风愁起”是本句句眼。花殒香销,残叶满池,本已是萧索不堪,更兼池中西风瑟瑟而来,更让人愁随之起,倍添悲戚之意。由景及人,“还与韶光共憔悴”,人花共老,真真让人不忍卒睹。“不堪看”既写“与韶光共憔悴”不堪看,也隐然呼应了“菡萏香销、西风愁起”之景不堪看。下阙轻轻一转,“细雨梦回鸡塞远,小楼吹彻玉笙寒”。(鸡塞是鸡鹿塞的简称,泛指边疆。)细雨点滴在耳,蓦觉已不在梦中,征人却依旧远在天边,此悲此苦,忽然间痛彻心扉;小楼独处,玉笙吹彻,寒意入骨,清寂空旷之中,悲苦之情悠远无极,似永无尽头。此句意境凄清,无声之悲动人心魄,一个“彻”字,真是写尽人间寂寞。末句“多少泪痕无限恨,倚阑干”,此悲不可释怀,只余倚栏凝眸。而“倚阑干”凝眸所见,还应是“菡萏香销愁起西风”之景吧,与开头遥遥相应。动景至最后收于静悲,全词嘎然而止。这首词字字珠玑,意境极美,而且结构回环相应,宛如珠玉连环,曲尽其妙。玩味再三,不忍释卷。
    王国维说“菡萏香销翠叶残,西风愁起绿波间”句有“众芳芜秽”、“美人迟暮”之感,这话恐不能认同。的确,这两句细细品味,的确会让人产生有类于此的感觉,但是这个感觉恐怕只限于老王这样的前朝遗老吧。纵观全词,这首词的主旨并非自嗟自叹,隐喻家国之恨。李璟为君之时开疆拓土,后唐国土曾一度达到顶峰,即使后来后周入侵,李璟被迫去帝位,也并无国破之恨,怎会有此一叹?纯粹的把这首词还原为一首怀人之词,而不是生生的把句子从词中割裂出来求其主旨,应该更为合理。“细雨梦回鸡塞远,小楼吹彻玉笙寒”为千古佳句,古今独赏自有其道理。“菡萏香销”、“西风愁起”之句对老王而言也许有特殊感触,但是撇开美人香草之喻,其佳处还是远不如“细雨梦回鸡塞远,小楼吹彻玉笙寒”。老王此论,谬矣。
    不禁想多说两句,爱国不爱民只是愚忠而已,爱其国更爱其民才是真爱国。屈子投江,引得万千百姓投粽,不枉屈原爱国忧民之心;老王沉湖,只为区区溥仪一人,就难免孤苦伶仃了。大清王朝早已抛弃了它的子民,王国维还是拒绝背叛,只愿意维护所谓的“正统”。王老先生一生忠介,却未免太过于迂腐,这也许就是他一生悲剧之源吧。
    对此无言,惟余一声叹息而已。
《人间词话》之六
    【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,开北宋一代风气。中、后二主皆未逮其精诣。《花间》于南唐人词中虽录张泌作,而独不登正中只字,岂当时文采为功名所掩耶?】
    这一段很好玩,冯延巳落选了《花间词》,老王不甘心有其他南唐词人入选,翻案平反来了。
    老王真乃“蜂蜜”(冯迷)也,竟然称南唐中后主都不如冯延巳造诣精深。说句公道话,李璟已堪与冯延巳匹敌,李煜不是做皇帝的料,但却是古今罕见的天才词人。他仿佛只为词而生,后世历代词人能与之比肩的,寥寥数人而已。
    可惜的是,老王再一次犯错误啦。此张泌不是彼张泌。看来大师也是人,偶尔也会凭印象行事呢。
    《花间词》成书于后蜀孟昶广政三年(公元940年),后蜀赵崇祚编纂。这里记录的张泌是应当是后蜀张泌,而不是跟随后主入京的南唐张泌。李煜死于978年,离《花间词》成书已过去将近40年。而李煜死后,张泌不仅用自己的俸禄赡养李氏子孙,每年寒食节还去后主坟前祭奠,证明他在李煜死后至少还活了数年乃至十数年。由此推断张泌在940年时至多只是个少年甚至还是儿童,此时他基本上不可能仕唐或者仕蜀,更不会有词作入选《花间》。《花间》所录张泌,是另有其人。看来大历史学家也有失考的时候啊。
    其实,《花间词》根本就不录南唐词人的作品,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冯词位入选的真正原因。《花间》所录词作者中,除去唐代词人,绝大部分为前后蜀词家,只有少数在他国。其中在五代中曾经仕于后唐者有牛希济、和凝、孙光宪三人,牛希济先仕于后蜀,后降于后唐;和凝先仕于后唐,后来在后晋天福五年(公元940年)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;孙光宪先仕于后唐,后辅佐南平。也就是说这三人都没有一直在后唐为官。940年成书之时,牛希济当仍在后蜀,和凝应早先已入后晋,孙光宪已在南平,也就是说,极有可能当时这三人都不是南唐词人。看来后蜀人民不厚道啊,尽管南唐之词妙绝天下,他们就是死也不肯录南唐人之词。敌人就是敌人嘛,谁让他们词写比大家都好,我就是不肯长他人气势,灭自己威风。
    这样看起来,李璟和冯延巳不入选《花间》是有政治因素的,而并非他们词作不佳。不知道这个解释,老王是否能满意呢?
《人间词话》之七
    【大家之作,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,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,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。以所见者真,所知者深也。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,百不失一。此余所以不免有北宋之后无词之叹。】
    老王看词人眼光独到,想来是有道理的。这段话就是老王评词的标尺。老王尤其不喜欢过于雕琢的作品,感情真挚、境界开阔、清朗自然之作在他眼中才是上上之选。
    北宋之后无词这句话恐怕很多人都不能接受。李易安之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”、“云中谁寄锦书来?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”,辛幼安之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、“江晚正愁余,山深鸣鹧鸪”,蒋胜欲之“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”、“悲欢离合总无情,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”,姜白石之“二十四桥仍在,波心荡,冷月无声”、“淮南皓月冷千山,明明归去无人管”,吴梦窗之“隔江人在雨声中,晚风菰叶生愁怨”,岂非好词?
《人间词话》之八
    【美成词深远之致不及欧、秦,唯言情体物,穷极工巧,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。但恨创调之才多,创意之才少耳。】
    周邦彦(1057-1121),字美成,号清真居士,钱塘人。精通音律,常自创新曲。其词章法严密繁复,音律工整和谐,字句活脱浑融。
    欧阳修(1007-1072),字永叔,号醉翁,晚号六一居士,庐陵人。欧阳修4岁丧父,其母以芦杆代笔,在沙上写字教他读书。曾参加庆历新政,晚年官至参知政事。其词清新晓畅,真挚深婉。
    秦观(1049-1100),字少游,一字太虚,高邮人,苏门四子之一,是苏轼最得意的弟子。其词清雅婉致,含蓄纤丽。
    中国的古典诗词本来规矩就多,平仄对仗拗怒音律,让人眼花缭乱,头大如斗。这其实也无可厚非,因为这就是当时写诗词的规矩。古时词是用来唱的,不这么写唱出来不甚动听,不动听自然就不能流传四方。而精通音律的周大才子决心在“唱”上要更胜人一筹。的确,他做到了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
    周邦彦追求在字词的语调平仄和音乐的音色达到完美和谐,因此在选字上极为苛刻严格;在词的意境和音乐表现的意境上也力求统一一致,故而在选材和表达上也要小心谨慎。但是用心如此之细,苛求如此之严,再要追求通畅流丽,意境深远,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戴着如此沉重的镣铐跳舞,也只有周邦彦才舞出了优美的舞姿。就算如此,他的词虽然工巧瑰丽,还是有人批过于雕琢,有“意趣不高”之嫌。
    周邦彦自创曲调很多,但是今天看来,他的词中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的佳句不算多,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字句远不如其他词人那样通顺流畅,琅琅上口。老王说他“创意之才少”,是说他用力多在字词音律,而不在开拓新的意境。比较一下周、秦、欧三人写雨之词:
    “雨过残红湿未飞,疏篱一带透斜晖。”(周邦彦《浣溪沙》)
    “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。”(秦观《浣溪沙》)
    “笙歌散尽游人去,始觉春空,垂下帘拢,双燕归来细雨中。”(欧阳修《采桑子》)
    细细品之,比之秦词之纤丽,欧词之深婉,周词境界稍显凝厚。美成之词别有深致,但终归不如那些读起来通顺上口、景致如在眼前的句子更容易打动人的心灵。
    还好老周也有“水面清圆,一一风荷举”这样的句子,要不然一世文采都埋没在音律之中去了。但千载之下,我们是否也会怀念那种永远都无法再现的、词乐如水乳般交融的境界呢?
《人间词话》之九
    【词最忌用替代字。美成《解语花》之“桂华流瓦”境界极妙,惜以“桂华”二字代替“月”耳。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。其所以然者,非意不足,则语不妙也。盖语妙则不必代,意足则不暇代。此少游之“小楼连苑”、“秀毂雕鞍”所以为东坡所讥也。】
    中国古代的文人向来都有典故痴迷症,所谓“不学诗,无以言”,经史子集是很多人的命根子,恨不得能倒背如流。但是典故也要用的是地方,用得太多太滥就完全失去了诗的本真。老王在这一点上无疑是清醒和正确的,过多的用典故来代替原字,难免会流于雕琢堆砌,甚至晦涩难明。“佳句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。”明白了这个道理,再看看“明月如霜,好风如水,清景无限”、“知否、知否,应是绿肥红瘦”、“落花流水春去也,天上人间”等词句,或随意挥洒,或直抒胸臆,所用字词浅近易懂,近似白话。但这样的句子,流传千古,至今颂之依然满口余香。反观那些堆砌典故之词,不仅读来拗口生涩,而且失去了诗词原应有的审美价值。老王在这里点名批评吴文英,但其实他的词也并非一味零乱堆砌,而是有他自己的艺术风格,后面我们会讲到。
    看看老王所举的周邦彦的《解语花》和秦观的《水龙吟》。
    解语花•上元 周邦彦
    风销绛蜡,露浥红莲,花市光相射。桂华流瓦。纤云散,耿耿素娥欲下。衣裳淡雅。看楚女、纤腰一把。箫鼓喧、人影参差,满路飘香麝。
    因念都城放夜。望千门如昼,嬉笑游冶。钿车罗帕。相逢处,自有暗尘随马。年光是也。唯只见、旧情衰谢。清漏移,飞盖归来,从舞休歌罢。
    水龙吟秦观
    小楼连苑横空,下窥绣毂雕鞍骤。朱帘半卷,单衣初试,清明时候。破暖轻风,弄晴微雨,欲无还有。卖花声过尽,斜阳院落,红成阵,飞鸳甃。
    玉佩丁东别后,怅佳期,参差难又。名缰利锁,天还知道,和天也瘦。花下重门,柳边深巷,不堪回首。念多情,但有当时皓月,向人依旧。
    苏轼(1036-1101),字子瞻,号东坡居士,眉州眉山人。22岁中进士。他反对王安石变法,后又反对对变法的全面反拨,为新、旧两党所排挤,屡遭贬谪。苏轼是豪放词的代表,其词挥洒自如,热情澎湃,想象奇伟,妙语天成。“此少游之‘小楼连苑’、‘秀毂雕鞍’所以为东坡所讥也。”指的是秦观入京见苏轼,苏轼问他近作何词,他举了这句“小楼连苑横空,下窥绣毂雕鞍骤”。苏轼就说:“十三个字,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。”
    “风销绛蜡,露浥红莲,花市光相射。”这句写的是当夜街市灯烛通明的绚丽景象。绛烛即红烛,红莲是指当时流行的莲花灯。
    上元即元宵。正如词中所说,宋代的元宵 “金吾放夜”,警卫解除宵禁,人们可以彻夜游玩。这个晚上不仅仅官家“放夜”, 也是城里人家在一年之中唯一一个允许女孩儿们步出闺门、去红衢紫陌中尽兴游玩的夜晚。在当时城中少年的心目中,可想而知这一晚该是何等的绚丽繁华。对女孩儿而言,想必也会暗暗期望能遇上一位翩翩少年吧。“衣裳淡雅。看楚女、纤腰一把”,看来看美女的愿望,从古至今就没什么多大的改变。再回想辛弃疾那首同样写尽元夜绚烂光华的《青玉案•元夕》,也更容易理解小辛同学“众里寻他千百度”的那种焦急,因为今晚找不到,也许永生都再没机会见面。但是美成兄就没有“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的幸运了,只能回想起从前的同一个晚上,“暗尘随马去,明月逐人来”,只剩得“旧情衰谢”,一任他人鼓舞狂欢,“从舞休歌罢”。
    “桂华流瓦”写月光在屋瓦上盈盈流动,境界确是极佳。老王说这里代用是个小小的技术缺陷,但“桂华”配合后面的“耿耿素娥欲下”,倒也自成机杼,容易理解。改了之后反而会失去其中的照应和韵味。只是秦观的“小楼连苑横空,下窥绣毂雕鞍骤”,想想苏轼的话,倒也真的让人解颐。这等繁复华丽之句,也真就是一人骑马楼前而过,雕琢之痕过于明显了。
《人间词话》之十
    【沈伯时《乐府指迷》云:“说桃不可直说破桃,须用‘红雨’、‘刘郎’等字,说柳不可直说破柳,须用‘章台’、‘灞岸’等字。”若惟恐人不用替代字者。果以是为工,则古今类书具在,有安用词为耶?宜其为《提要》所讥也。】
    北宋后期,所谓“雅词”开始在士大夫中兴起,至南宋,蔚然成风。“雅词”一词,最早见于南宋王灼在《碧鸡漫志》中的记载:“万俟咏初自编其集,分为两体,曰雅词,曰侧艳”。南宋所编的词选以及词学专著中,比如《乐府雅词》、《乐府指迷》、《词源》等等,都主张词以清空雅正为最高标准,而其他的所谓俚语艳词都是不入流的下等之作。周邦彦的词无疑成了这些人眼中的最高标准,南宋名家吴文英、周密、史达祖、张炎等莫不以其为宗。
    “清、雅、正”是这些人眼中佳作的标准。清,即意味着词的意味要清淡,不能过于妍丽。只可惜清汤寡水,无甚滋味,也就怪不得少人品尝了。雅,即用词须雅,不能用所谓俗字,正如沈伯时在《乐府指迷》中所述,直说桃柳即为不雅。但也就像老王在上文所批的那样,古往今来类书(汇集资料,以利查检、引用的一种古典文献工具书)一大堆,那还要写词作甚?正,现代一点说就是词的主旨要正经,可惜人都有七情六欲,谁又会想去看一些没什么真情实感、味如嚼蜡的所谓雅词呢?词作到如此迂腐不堪的境地,也真就变成了陈词滥调,无可救药了。
    老王说只有北宋有词而南宋无词,这话太绝对了,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。南宋词人不乏杰出者,但在整体上,毕竟输了北宋一截。北宋开国之初,词风自由,涌现出了很多个性鲜明、才华横溢的词家,词坛气象万千,精彩纷呈;而南宋词相对风格单一,格调相似,鲜有与众不同者,词坛稍显沉闷单调。其实这也很好理解,名厨最在意的就是美食家们的感受,名设计师最在意的也是时尚杂志主编们的感受了,长期不讨人喜欢、不上台面,还会有多少人记得呢?词评、词选家们的评语显然影响了部分词人的写作,久而久之,风气渐成,再也无法逆转。
    南宋词,最大的错就错在给词套上层层的枷锁束缚,规定了词应该这样写,不应该那样写。可悲的是,南宋词人中除了辛弃疾,鲜少有人跳出这些梏人心智的条条框框,直接导致词走进了一条死胡同。宋以后,词越发变得意境单一、语言呆板,再也没有了两宋时期的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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